Thursday, 30 October 2008

流浪日記 – 16 (難民續篇)

2006年秋天, 來了一個懷孕的年輕女郎, 大概還不到二十二, 三歲吧, 眼睛大大的, 說要註冊家庭醫生, 做生產準備. 我嚇了一跳, 看她肚皮至少有六個月, 他媽的她沒有固定的家庭醫生? 一問, 才知道原來是過來了歐洲才懷的孕, “小孩在這兒出世不就是本地人了嗎, 為甚麼不可以註冊國民保健?” 語氣詘詘逼人. 原來是故意懷孕, 連這一招也用上了, 只可惜她遲了23年, 更糟糕的是, 她是偷渡的.

我沒好氣的說: 小姐, 從1983 年開始, 英國政府就廢除了‘在英國出世有居留權’的政策. 你沒有身份, 要註冊家庭醫生不可能. 結果她過份自信的眼神轉眼被慌張取代. 這些人在大陸不知通過甚麼鳥管道得到一些似是而非的訊息, 過來後才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 我勸她去警局自首, 因為只有拿了臨時難民証後, 才能享用醫療服務. 我不想看她在街頭生小孩, “拿了難民証, 就可以留下來?” 她很興奮, 對, 我苦笑, 是暫時留下來.

臨時難民証不是難民証, 英國內政部要審查, 然後決定你可否留下. 英國政府最喜歡看到偷渡客申請臨時難民, 因為他們的行蹤可以被掌握, 然後每個星期要到警局報到. 但我不理那些, 我要的是, 這個懷孕六個月的女人可以在這段期間享用免費醫療. 我知道內政部站在人道立場至少會批半年給她, 讓她生產休養後才趕她走.

幾天後她興奮的對我說她有了臨時難民証. 我一看, 有九個月. 我恭喜她, 然後替她辦國民保健. 我沒和她說的是, 95巴仙的臨時難民在經過調查後, 都會被拆穿為假難民, 然後遣送回國.

有一天來了一個懂門路的, 已經拿了臨時難民証, 大大方方的要我帶她去看牙醫. 我問她怎麼進來的, 她說法輪功, 聲音小了下去. 原來她一到機場, 就直奔海關櫃檯, 說自己是法輪功信徒, 受中共政治逼害, 要尋求庇護. 內政部就發給了她臨時難民証, 等候調查, 看看所言是否屬實. 我一聽樂了, 這招高呀. 於是便笑着問她, 那你是不是真的法輪功的人? 她一下子犯了躊躇, 說是嘛, 這裡華僑十有八九是反法輪功的, 說不是嘛, 豈不是自打嘴巴?

我也不為難她. 在去見牙醫的路上, 她說, “我不拿難民津貼, 我打工養自己, 我每個星期準時到警局報到, 這樣給他們的印象較好, 可能會批永久難民給我.” 我征住了, 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個子小小的她, 眼神裡透露着倔強. 這可是一個有着周全偷渡計劃的姑娘啊. 不知為甚麼, 真假也罷, 我倒祝福她的難民身分可以批下來.

(照片來源: Botak攝于英國湖區. 膠卷沖洗掃描)

Tuesday, 28 October 2008

流浪日記 – 15 (難民)

我的新兼職隸屬於英國國民保健服務的一個外圍組織, 這組織替華人社區那些不諳英語的人在使用醫療服務時提供翻譯, 還有舉辦講座, 衛生課程等等. 我是這組織的兼職文書.

一天來了一個普通話有濃厚鄉音的男子, 臉色蒼白. 他說他大便痾血, 又咳血, 心裡害怕, 想看醫生. 看他臉色慌張, 講話時東張西望, 心裡便有底, 於是就問他, “有身份嗎? 國民保健註冊了嗎?” 他支支吾吾. 他是偷渡的. 我們組織的負責人安德魯, 一看那大陸男子, 就現出厭惡的表情, 揮手示意叫我趕他走. 安德魯是一個香港移民, 自私, 好面子, 搬弄是非, 假公濟私, 狗眼看人, 懶惰兼膽小怕事. 我四十年的人生中從沒遇過這麼幾乎集全世界劣根性于一身的人. 他在社區工作只是混日子.

我不理會安德魯, 叫部車把那男子帯去醫院. 醫院當然找不到他的資料, 我辯說中國人名字老外總是寫錯, 而且他事態緊急, 可不可以先讓他入院, 名字慢慢查. 結果英國人真當着個人資料錯誤, 把這偷渡客登記入院. 當天折騰了五, 六個小時, 陪他檢查完畢我才離開. 過後醫生來查看時醫院就通知我到場翻譯. 結果有天醫院半夜打電話給我, 說實在找不到他的資料, 問我是甚麼回事, 我大吼, 他們只好收綫. 結果他竟然在人家還沒拆穿他前, 情況好轉出院.

過後這男子又上來找我, 說想登記國民保健, 我請他走, 他求我, 我衝口就罵: 上次幫你是救命, 事態緊急, 我別無選擇. 要登記? 行, 先去警局自首, 拿張臨時難民証, 我就有憑據幫你登記. 你非法入境, 一分錢稅也沒交, 憑什麼要英國人養你? 你們偷渡過來時就想到英鎊, 有沒有想過傷病時怎麼辦? 你賺得了多少? 給人家這麼剝削值嗎? 給歹徒搶劫你敢報警嗎? 告訴你, 英國不是天堂!

還有一次, 一個大陸偷渡客給人搶劫時, 食指與拇指之間(虎口)給切斷了, 神經線都露了出來, 看起來像涼粉. 安德魯在我堅持下, 不太情願的與我載他去醫院止血包紮, 醫院找不到他個人資料時, 我故計重施, 結果急診處總算替他包紮好傷口. 但過後再約見神經科醫生時, 他心虛, 便沒有出現了. 這件個案我至今仍未忘懷, 他的手掌不經醫治, 只怕這生人再也不能用力握東西.

偷渡客往往誤信蛇頭, 以為英國遍地黃金, 卻不知人家不會付你法定最低工資. 扣了房租所剩無幾. 給人欺負不敢張揚, 有病痛得忍着. 沒有身份的人, 就像幽靈. 何苦?

(照片來源: Botak. 曼徹斯特佛光山. 膠卷沖洗掃描)

Saturday, 25 October 2008

討海

不知為何把漁民叫着討海的, 但用福建話唸, 別有風味.

我爺爺在距離太平市不遠的十八丁漁村出生, 從小抓魚. 長大後混到批發魚蝦, 生意做得風光, 老來賭光了全部家當, 和我玩兵抓賊安享晚年.

我父親喜不喜歡海, 我沒問過他, 只知道他是個旱鴨子. 而我卻非常喜歡海. 我想是遺傳因子作怪. 長大後駕車到十八丁, 沒有人知道我就是當年那個‘矮仔才’的孫子. 我走到碼頭, 嗅着那腥腥的海風, 整個人輕鬆起來. 當年曾祖父漂洋過海來馬, 怎麼就在十八丁落戶呢? 過程是否血淚交織? 他離開故鄉時村裡有甚麼人? 誰在送別? 誰為他流淚? 那故事, 肯定比我出走英國來得動人.

但我實在做不了漁夫, 因我會暈船, 而且泳技太差, 跌下海就會去見曾祖父. 在荷蘭時看到五顏六色漂亮的漁船, 興奮得很, 當場進入精神分裂症的幻界中, 想像自己是船長, 雨打在我臉上, 我雙手掌舵, 從浪峰滑下來. 撞到海龜屁股, 海龜向我伸中指, 我哈哈大笑.

後來因公出差, 乘飛機如乘巴士, 海變成了幾萬公尺底下的小湖, 幾個小時就越過一個. 有一段時間忙得可怕, 精神衰弱, 時常半夜醒來, 不知身在何處, 黑暗中似乎是英國, 接着發覺是西班牙. 起身後才知道原來是上海. 但我總夢不到回大馬, 也難怪, 有家才能有夢, 而我在大馬早就沒有了地址. 夜深人靜時, 想學文人思鄉惆悵一下, 舉頭望蜘蛛網, 低頭只看到咕咕叫, 卻不知思那裡? 不知曾祖父當年有沒有夢回故鄉? 那個福建省同安縣沿海的叫蓮花鄉的小鎮?

一次乘飛機時我所喜愛的走廊位滿了, 得了個最討厭的靠窗位. 飛機在一萬公尺時, 我望下去, 蔚藍色的海像塊藍色地毯貼在地殼上, 越過了就是另外一個大洲. 我突然明白過來. 是海把大洲分開來, 喜歡海是因為嚮往海的另一端,. 我是討海人的後代, 所以我喜歡那腥腥的海風, 但更重要的是在我血裡的遠征因子, 看到了遼闊的藍海, 就把自己當成了海鷗.

百年前從福建同安出來的小伙子, 七年前從大馬離開的botak, 離開了家, 再建立了家, 然後再離開. 所以輪到我坐在祖宗神主牌上時, 就看供拜我的食物如何, 吃的滿意的, 就給後代一張明牌, 屬咐他們去做海鷗, 因人不固定屬於一個地方. 吃得不滿意的, 叫他們做漁夫算了.
“去討海, 夭壽仔! 幹!

(照片來源: Botak 攝于2008年香港南丫島, 數碼相機)

Thursday, 23 October 2008

流浪日記 – 14 (一職難求)

老摩老毛病再次發作, 今天給的指示和明天的不同, 今天說你少寫了這幾本書, 你照做了, 明天說你怎麼沒看那幾本書. 論文的方向東南西北都轉透了, 就是定不下來. 越做心越灰, 開始找全職工作, 書不想讀了.論文沒心寫了.

但全職不同學生兼職, 一個外國人在英國要找全職工作比叫botak長頭髮還難. 英內政部的工作準証不輕易發出, 再加上由於歐盟的成立, 大量東歐人湧入英國. 準証發出的準繩從“全英國找不到適合人選, 就批給你”, 升級到“英國加上全部歐盟國家找不到適合人選,才批給你”. 所以看來唯有去中餐館做廚師才可能拿到準証, 並且還要能煮獨家名菜才行.(比如馬華饔菜不拉煎或蒙古燒烤納吉豬之類的)

論文越寫越不順手, 工作越找越心慌. 從2005年到2007年間, 我寫了整150封求職信. 有兩三個面試機會, 其他都石沉大海. 就算面試後也照舊石沉大海, 分別在於早沉和遲沉. 大海沉多了人也深沉起來, 冷靜之下決定無論如何都得把論文寫完, 才對得起祖宗十八代. 至於老摩同不同意我管他娘.

廚房的工作除了洗碗碟, 最痛苦的就是丟垃圾. 廚房的垃圾袋有半人高, 老外除了把雞骨牛骨丟進去外, 還把剩下的湯整鍋倒進去. 收工時那袋至少有二三十磅重, 在零下五度的冬夜, 穿着一件T裇, 把垃圾袋拿出去外面後, 身高只得1米68的我得把它舉過肩才能丟進巨大的垃圾桶內. 一不小心, 割破了, 湯汁會流得你滿身.

我由於長期站著洗碗和拿重物熬出了毛病, 右腳跟與左膝蓋開始磨損疼痛, 下樓梯一拐一拐, 才猛然想起自己不再年輕, 粗活不能再幹多久了, 當下決定開始尋找文職的兼職.

2006年春天, 我通過層層面試, 以精通英, 華, 粵三語的優勢, 得到了本市華人社區中心的part-time行政助理工作. 於是便辭別了可愛的少林廚房, 開始了我在英國為期一年的社區工作者的生涯.

頂着社工的光環, 我抱着服務華僑社區心態, 沒想到卻看到了許多令人嘆息的一面. 就像我老婆所預見的: 哼, 你的性格, 與那些人能合得來嗎?

(照片來源: 準備舞獅, 在熱身的老外. Botak 攝於2007年春節, 謝菲爾德市中心)

Tuesday, 21 October 2008

外國治安很壞唷

在英國這‘高犯罪率’的地方呆了多年, 回頭看我偉大的祖國, 若有所悟.

在國外如英美加澳, 偶爾有一兩件警察濫權歧視或甚麼的案件, 大馬便全國大小媒體熱烈報導, 然後街頭巷尾議論紛紛. 老人家們就更義正辭嚴, 嘆世風日下: 唉, 天下烏鴉一般黑呀, 那裡都一樣的啦. (其實他最遠只去過新加坡)

人家的醜事可以傳千里, 因為有完整的民主制度和自由的媒體做後盾, 不姑息也不隱瞞. 英國警方總會苦着臉和你說, 今年的罪案有幾萬幾千宗. 我們暗喜, 看, 英國多濫. 卻不知人家有人報案必紀錄在案, 小至腳車手機被偷超市順手牽羊, 都是統計數字. 所以在國際刑警的紀錄, 英國, 美國, 甚至相對平靜的加拿大, 犯罪率都比大馬高. 原因在於在大馬被打搶你敢報案警察都嫌你煩, 而且我們的警察幾乎與土匪無異, 收賄貪污濫權強姦, 無惡不作, 這些事兒卻連自家大門也傳不出去. 果然天下太平.

控制罪案, 在執法者, 也在人民態度. 一宗幾年前轟動全馬的計程車司機姦殺案的受害者母親在聽聞嫌犯被判死刑後, 所吐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 “有甚麼用? 人都死了.” 報章刊登, 我看了差點吐血, 在英國, 受害者家屬對審判都跟得很緊, 在判刑後, 對媒體所說的第一句話定然是,“finally justice is done”(最後公義得到伸張).

大馬華人永遠夾着尾巴, 永遠息事寧人,永遠眼不見為淨得過且過. 報案有甚麼用? 人都死了, 錢都不見了, 汽車都壞了, 窗口都破了... 那不如不用吃了, 反正到最後也是大便.

2005年春天, 在我打工的廚房, 一廚師的皮外套被偷了, 他報了案, 我笑他, 你找得回才怪. 他抓抓頭, 傻笑, 試試吧. 誰知一天一個警探碰見一個慣犯, 看見他身上昂貴的皮夾克, 馬上起疑, 便打回總部詢問, 被告之有人報失皮夾克, 當場起回贓物. 這次連事主也覺得有點僥倖, 但卻說明了英國人習慣報案的風氣.

好玩的是我的同胞不換政府, 不抗議示威, 納了稅養土匪警察還自組鄉團自衛隊晚間巡邏, 許多還是當地馬青馬華組織的(果然是執政黨). 這種復古精神真不愧維護了中華傳統, 既然已本末倒置倒不如組義和團, 練練刀槍不入還過癮呢.


(照片來源: Botak 攝于2005年冬, 膠卷沖洗掃描)

Sunday, 19 October 2008

流浪日記 – 13 (少林廚房)

從香港回來, 對金毛老摩說, 我將做政治理論的題目, 重點在文革前的中國. 他這一次似乎愣得更加厲害,“做完全以理論分析為根基的題目, 你肯定嗎?” 老摩瞇着眼. 像隻巨大的金毛老鼠. 我當然肯定. 經濟研究我是做不來的, 但不用到實地考察, 以翻查大量中文資料以做出獨家分析的論文, 是適合我這些沒有資金的人. 但研究會做得比別人苦幾倍.

Tesco 的工作沒了, 找到一份在B & B收拾房間的工作. 那是一間維多利亞式大屋改裝的旅館, 館主是印度人. 又孤寒又死伯愛臉. 我的工作就是早上到那兒先洗碗碟 (客人剛用過早餐), 然後洗廚房, 整間房子吸塵, 洗三間廁所, 到最後收拾五間客房. 對了, 我得步行四十五分鐘到旅館, 然後再走回家.

2004年秋天, 我又回到了廚房. 這間餐廳比較大, 廚師們精神都有點問題. 尤其是二廚, 他是業餘拳擊手, 對我說他打過三十場業餘賽, 贏了十五場, 我說, 那就是你輸了一半的比賽, 他說錯了, 是他贏了一半的比賽. 我懷疑他的腦筋給人打得有點sot sot, 但他喊冤, 認為他自己sot是因為有一次殺牛時被牛眼瞪着嚇壞了. 他對我很好, 把整套的拳擊練習用具都帶來廚房. 老闆不在我們就練拳, 把護體拳靶打得砰砰響, 客人以為廚房有人開槍.

有個墨西哥員工, 個子和我差不多. 老闆不在大夥兒練拳時, 二廚便抓我們戴了護罩兩個對打, 說我們都屬於次中量級 (Welterwight). 結果一次老子實在不耐煩, 一腳掃在墨西哥佬的頭上. 老外樂壞了, 也不理我已犯規(不能用腳). 我卻不知道我其實在接觸的是英國最草根, 最惡名昭彰的一個階層, 他們與我一點都不讀書人的個性極合拍.

那墨西哥佬極愛炫, 話又多. 有一次整群廚師忍不住了, 五個人把他抓起來, 大罵幹你娘死墨西哥臭X, 準備扔到大垃圾桶裡, 剛好老闆娘十五歲的女兒躲在後院抽煙, 提醒他們說, 喂, 操你娘呀, 這麼罵人是要被控種族歧視的哦. 結果五個廚師馬上閉聲, 一聲不響的四人抓手腳一人開垃圾桶蓋, 把慘叫不絕的墨西哥佬扔進去. 然後把蓋關上.

(照片來源: 攝於少林廚房, 前方站立傻笑者為二廚Eddie, 左後方是以為自己很英俊的大廚Robin, 後面扮大隻被遮住的是墨西哥佬 Pako, 左邊是身高不到五呎卻十分暴懆的變態株儒 Craig).

Friday, 17 October 2008

香江圖片記事 - 3

(命理街)

在黃大仙的廟中, 有一整列的小店舖, 都是租給算命的. 無論是解簽, 八字, 紫微斗數, 掌相, 擇日等等, 應有盡有. 香港人用字一絕, 貼塊招牌稱這些算命佬為提供‘哲理服務者'.

(香火繚繞)

在赤柱黃大仙廟中虔誠的臉孔.

(照片來源: botak 拍于2004年香港, 膠卷沖洗掃描)

Thursday, 16 October 2008

香江圖片記事 - 2

(報攤冬眠)

以我對香港人的了解, 相信這婆娘如果看見我拍她準破口大罵. 但誰叫她連開檔做生意也能睡着?

(警察求乞丐)

這是botak最感動的一幕, 一個警察在一個社工的陪同下勸告那個行乞的老太婆跟他們回福利社, 但似乎老傢伙不賣帳. 還在討價還價. 想起我偉大祖國馬來西亞的警察和山賊無異, 不禁感慨: 媽的, 到今天才知道甚麼是人民公僕.

(照片來源: botak 拍于2004年香港, 膠卷沖洗掃描)

Wednesday, 15 October 2008

香江圖片記事 - 1

(人肉招牌)

當他望見我的鏡頭對準他時, 有着幾秒鐘的遲疑. 為人的基本自尊使他本能的閃避我的鏡頭. 但很快便記起自己的工作就是給人看. 但似乎給人看並不代表給人拍照. 我看着他身上的‘低息貸款….有信用卡即批’, 想笑, 笑不出, 只能在拍完後投以歉咎的眼神.
他是菲律賓人.


(深溝垂釣)

這使botak大開眼界, 圖中這婦女就就用一條魚線, 穿過溝渠的鐵蓋釣魚. 由於地點是維多利亞港, 溝渠下面就是海, 所以這婦女是在進行‘海釣’.

服了.

(照片來源: botak 拍于2004年香港, 膠卷沖洗掃描)

Sunday, 12 October 2008

流浪日記 – 12 (流落香江)


大狗熊的錢我在牛津已花的七七八八, 但為了找尋新研究題目的靈感, 2004年春節過後, 我認痛辭了在Tesco的工作, 到達這連大陸學者也來尋找資料的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

而一到香港, 就迷上了這地方, 馬上了解甚麼是中西合併. 說秩序它不輸新加坡, 回歸後新聞自由還在世界二十名以內, 雖然人口密度世界第一, 上火車巴士卻有條不絮. 此外, 公民意識強, 辦事勤奮認真, 說話直接了當, 都使人不覺喜歡這地方.

對了, 還有, 香港治安超好. 看他們的警察你就明白甚麼是先進國. 沒來過的千萬別讓香港警匪片給騙了.

中文大學其實就建在山上, 當時是香港冬天, 潮濕陰冷, 雖然溫度不低, 卻非常難受 (因在英國是乾冷, 溫度低也不怕), 最糟的是宿舍沒有暖氣, 整夜凍得人骨子裡發痛. 我在英國零下三, 四度從沒病痛, 在這兒晚上六, 七度卻把我凍病了. 鼻涕流得像蚵仔麵線. 我走馬看花之餘, 幾乎忘了此行的任務, 而我的錢只夠我住兩個星期.

最好玩的是遇上了章詒和, 那時她也來中文大學蒐集資料, 而她的新書‘往事並不如煙’正在中文大學圖書館書架上擺賣. 我當時並不知道這即將被大陸禁的名作品就在我左右, 也不知道章詒和是誰. 後來替艾琳買章的書我也沒給自己買一本, 還大刺刺的叫章詒和在艾琳的書上簽名和寫兩句. 章詒和說話大聲, 像個阿巴桑, 在寧靜的圖書館裡特別刺耳, 我好幾次想噓她叫她安靜, 覺得她不像作家. 後來在飛機上把書拿出來翻, 一翻便停不下來, 一口氣看完才後悔為何沒給自己留一本. 而且還有章詒和的親筆簽名和留言呢.

(照片來源: Botak. 港島夜色與太平山上看煙花. 膠卷沖洗掃描)

Saturday, 11 October 2008

祝賀雙十節

熱烈祝賀雙十節

中華民國國慶

真正的, 唯一的, 民主中國萬


海外華僑
Botak
鞠躬

這是一個被華僑忽略的節日. 奧林匹克過後, 海外當慣二等公民的華僑像自己拿了金牌般自瀆高歌, 拿別人屁股貼自己臉皮來緩和被欺壓的情緒時, 還有多少人記得在台灣的中華民國? 有多少人覺悟使我們感到光榮的中國應該是那個小小的, 只用了短短二三十年就從軍管平穩過度到民主體制的中華民國?

對於那些吃了太多大陸中華烏扥邦迷魂藥的華僑, 請記住, 這是世上唯一一個可以把犯罪的前國家領導人控上庭的華人國家. 而在對岸的大陸, 一個縣級官員便可貪污上千萬, 更別說省級和國家級領導, 而真像更永無大白的一日, 社會亂像更加聽不到看不到, 全掃進地毯底下, 就像我親愛的祖國馬來西亞一樣.

請別讓鳳凰台之流的大陸海外宣傳機構迷惑, 你們可以看到台灣的大量負面消息, 是因為這是個民主國家, 沒有像大陸和大馬般的媒體管制. 大陸人批判台灣所謂民主帶來亂象只是一廂情願的指鹿為馬, 更驚異大馬和新加坡華人無知的跟着附和. 至於不知道甚麼是雙十節的人, 我只能說, 這是真正的中國國慶日, 其他的, 自己讀歷史吧.

Friday, 10 October 2008

流浪日記 – 11 (打回原形)

洗碗洗了兩個月, 找到一份在Tesco 排貨的夜班工作, 晚上11:00 上班, 早上7:00 下班. 工錢好, 一個星期做三天, 但生理時鐘卻出問題: 沒上班的日子, 晚上眼睛瞪得像貓頭鷹, 早上卻累得像打了十次飛機. 寫起論文事倍功半. 為了錢, 有啥辦法, 又沒有資格做鴨.

2003年春天, 系主任大狗熊受不了我的糾纏, 不知從那兒弄了一筆小得不能再小的錢讓我到香港中文大學找資料. 其實那錢夠買機票不夠住宿, 付了住宿就沒錢吃飯. 但好過沒有,可以讓我招搖過市逢人便說我也有獎學金. 誰知後來非典爆發,敢去香港回來後準被紅毛隔離剖解, 便退而求次, 去全英國中文資料最齊全的圖書館, 牛津.

牛津大學甚麼鳥都貴, 貴族氣質唬得光頭一愣一愣. 住了兩個月, 我晝出夜伏, 查遍了河南省八十多本的縣志, 收集了每個縣五十年代的經濟資料, 只是復印便花了一百多英鎊. 然後將資料做成厚厚的統計數字, 加上許多分析, 信心滿滿的交上去給金毛老摩.

誰知老摩皮笑肉不笑的說, 不夠好, 這些資料不夠說服性. 想到兩個月的心血, 時間和英鎊…, 一股冷氣從光頭涼到屁股. 那要怎樣才算有說服性呢? 我問. 我這一世人都不會忘記他的回答: 我怎知道, 那是你的博士論文, 不是我的啊. 你應該知道要找甚麼資料啊.

我終於知道為何老摩臭名昭彰, 因他總認為研究生應該少依賴導師. 而且他發覺自己犯了錯誤, 那就是收了一個不懂經濟的人做經濟研究. 他急於扔掉這個包袱, 便給了我最後通牒: 你不能進步便滾蛋吧. 這在研究生來說是死刑. 你的導師是你的神. 導師不喜歡你你就沒戲. 換導師理論上很簡單, 實際上很複雜. 系裡敢接手的會怕得罪同事. 系外的會先把你看成麻煩人物. 再說你做這項目到別的系怎麼做?

這打擊着實不小, 連一向篤定的老婆也開始收拾包袱. 望着漆黑的窗外, 一夜無眠, 我並沒有像伍子胥一夜白頭 (我沒多少頭髮). 第二天, 我推開老摩的房門, 對他說, 我將放棄我原來做了一年多的研究, 換過另一個題目. 重新開始. 這一次, 輪到他愣一愣.

這是我第一次把老摩的重手擋了回去. 但不會是最後一次. 我再怎麼怕非典, 這次也得出走香港了
.

(照片來源: 光頭攝于2003年湖區, 膠卷沖洗掃描)

Wednesday, 8 October 2008

人家歧視你嗎?

總會聽到人家說, 哎呀, 跑到國外去幹甚麼? 不怕人家歧視你咩?

夭壽囉, 你們在大馬土生土長, 身分證護照都是大馬的, 卻不敢要求被公平對待, 被歧視被壓迫尚且裝聾作啞, 現在要求一個你們剛剛抵步不久, 對它國情不甚了解的國度對你青睞有加?

在諾里治時, 有位上海朋友, 對我說大學裡賣火車票的老姨歧視中國人, 不禮貌. 我說你帯我去, 剛好我也要買票. 我到了那老姨面前, 嗨, 早. 早呀, 去那兒? 哦, King’s Lynn明天最早幾點鐘? 八點, 去幹啥? 去看薰衣草, 該開花了吧? 哈, 開了, 應該下了火車還得搭巴士呢, 要不要一起買巴士票? 行, 妳也賣嗎? 當然, 學生証拿來.

上海佬傻了眼. 她怎麼對你那麼好? 一定是她知道你不是中國人. 我笑, 他媽的, 學生証不可以放國籍, 她那知道? 她連大馬都沒聽過呢! 她只會以為我是中國來的. 因他們連日本人與中國人都分不清. 人家是否歧視你, 主要看你的行為, 舉止, 氣質. 你們粗魯急躁慣了, 臉部肌肉僵硬, 見人不笑, 更別說問候, 一衝到台前, 結結巴巴, 眼望地上, 叫人如何對你好?

其實你們看來我國的印尼人, 舉止行為口音和我們比都顯得乖異, 你會否對待他們像對一般大馬人一樣?

曾聽人說: 澳洲海關專欺負大馬人. 相信人家歧視你, 是因為大馬逾期逗留, 跳飛機的人太多了. 改天我去澳洲如被歧視, 也得感謝這些人.

英國也罷, 澳洲也罷, 這些國家有套完整的系統治理國家. 你們在那裡, 走漏洞 (打非法工或不繳稅), 濫用消費人權益 (買東西用了又退還拿錢還到處宣揚), 無牌駕駛, 不守交通規則, 喧嘩吵鬧, 卻不曉得自己在免費享受着良好的治安與管理. 還怪人家歧視你呀?

歧視不是沒有, 但被歧視的人有法律做後盾. 這是大馬再二十年也做不到的. 我老婆有次買車票時被火車站職員無禮對待, 卻記住了她的名字. 我寫了一封信去鐵道公司投訴, 一個月後收到道歉信, 鄭重道歉並表示該職員已被警告云云. 大馬投降派可能會問, 道歉信有啥用, 又不能吃? 那道歉信代表的是一種公義的伸張, 一個社會的價值觀. 但如果你認為一封道歉信沒用, 那, 對不起, 該死你被歧視!!

(照片來源: 雁渡寒潭, Botak攝于鳥大爺之國, 膠卷沖洗掃描)

Monday, 6 October 2008

流浪日記 – 10 (孤魂)

我們大學大慈大悲, 從我一年九千英鎊的學費中減去六千, 我只須付三千英鎊. 這折扣名為助學金.

但一年三千英鎊再加房租電費煤氣和兩人的伙食雜費, 還是觸目驚心. 除了打工, 還得厚着臉皮鑽鑽門路. 我親愛的祖國對于留英華裔研究生來說, 英國文化協會的獎學金是首選, 但只有那兩三分, 對馬來人有優先(吃餿水的, 連殘羹剩飯也來搶,) 做的題目還必須是關于大馬的. 我這堅持做中國研究的, 就沒戲唱了. 只好向學院動腦筋.

中國政府通過一些和英國人合作的非官方機構給予東亞學院做中國研究的獎學金, 是給在英國的中國和香港公民(這沒話說), 和英國和歐盟國民! 嘿, 那為甚麼一個研究中國的非歐盟國民不能申請呢? 沒說明. 我想, 這和大陸人捧老外的心理有很大關係. 去過中國公幹的人都有這種經驗吧, 他們一看到白皮的那腰板子就直不起來. 所以認為有洋人研究中國才是天大光榮. 限中國和香港國民也罷, 偏偏還給老外. 就不給你. 吹咩?

這些我都認命, 但最後辦公室任助理的紅毛老姨天真的問了幾句話: 為甚麼你們政府沒給錢你嗎? 我看馬來西亞的學生都好像是政府贊助的呀? 你怎麼不向你們政府拿錢?

這幾句實在經典, 問得理所當然, 理直氣壯. 有如雷霆一擊, 我癱瘓.

我是誰, 我又屬於誰? 誰該當照顧我? 我駭然看到衣衫襤褸的botak, 對着來來往往的人群嘶聲喊: 大爺, 行行好, 就讓我認個主兒吧.

狼狽而恍然的步出辦公大樓, 差點撞在迎面而來的洋妹胸脯上. 秋末陰狠冷鑠的風竄進我的風衣, 外面拉緊, 風卻在裡面貼着皮膚瘋狂的搓揉, 凍得我連懶叫也縮進包皮裡. 望着灰濛的天空, 我心底清涼, 虛雲那老禿說的: 狂心當下歇. 我就是我, 一個驕傲的中國人, 不管我身在何處, 拿誰的護照. 我不會認同大陸政權以尋求中華烏托邦的慰籍, 我也不會原諒我們的政府. 我不靠人. 令伯靠自己.

(照片來源: Botak 2001 年攝于鳥大爺之國, 海鷗水鳥集居, 也沒聽說誰是寄居的. 膠卷沖洗掃描)

Saturday, 4 October 2008

父親

父親去世時五十五歲, 正當壯年. 哮喘病發時無人在身旁, 被發現時冰冷的手臂還差半呎就拿到了呼吸器.

他像個誤闖時光隧道的古代才子. 他画畫得好, 書法出眾, 下筆五言七言古詩成行, 口琴與手風琴玩得妙, 還懂得看面相與掌相. 中學畢業後, 想到台灣修美術, 我爺爺說: 學做生意吧, 結果進了南大讀工商管理, 畢業後在銀行工作. 後來有點宏圖大志, 和人合股搞生意, 書生性格加上藝術家脾氣, 使他把豺狼當朋友, 結果落得滿身債. 最後破產. 中年開始酗酒, 畢竟酒中世界沒有追債的人.

我一直在想, 如果他當初到台灣去讀美術, 是怎樣的結局?

十八歲時, 學抽煙, 給他笑: 煙不是這樣抽的, 不用咬的那麼緊, 怕它跌呀? 哪, 看, 這樣吸, 這樣吐, 哈, 別讓你母親看見哦. 和他說想學喝中國酒, 他說好, 帯我到中藥店, 五加皮, 茅台, 竹葉青等一樣買了一點. 回到家, 把酒倒進小鍋裡煮. 我說幹啥? 他笑: 西洋酒喝冷, 中國酒喝熱, 聽過煮酒論英雄嗎? 結果那天我爬不起來, 給他笑: 看你還敢不敢. 還有就是兩人一起看春宮片. 一邊看一邊笑: 這奶肯定是假的, 你看, 這麼大粒.

我最不能面對的就是他的遺憾. 他時常對我說, 如果能夠供你出國讀書就好了, 出國一圈回來文憑就鍍金了. 我苦笑說出國未必就文憑鍍金了.他就是一直唉聲嘆氣, 繼續他的文憑鍍金論. 看我半工讀到二十多歲還在挨, 他竟然開始有少許的迫害妄想症, 一口咬定我是在責怪他沒本事供我出國. 我哭笑不得.

他走後, 我拿了一部份他留下的公積金, 當頭期買了一棟小公寓. 好笑的是, 供了五年, 決定要賣屋出走時, 剛好遇上屋價低潮, 供了等于沒供, 又拿回那筆當頭期的公積金, 哈, 似乎冥冥中注定我沒有錢. 然後, 靠着這小小的一筆錢做老本, 我們到英國去, 打工讀書, 過關斬將, 一年, 兩年…到五年六年, 從碩士到博士.

今年清明節回老家. 在飛機上, 忽然全部往事涌上心頭. 我恍然大悟, 原來這老酒鬼這麼神, 在伸腿後才供我讀書, 原來那麼小的一筆錢可以轉這麼多圈. 哈, 他媽的, 有你的, 老傢伙. 我輕輕的說, 你終於供完我放洋讀書了. 您的心願已了, 我的文憑終於鍍了很多的金, 我已經讀到沒得讀啦. 想着, 我的眼淚像洪水一樣, 刷一下子流到了臉頰.

(父親逝世十四週年, 以此文祭)

(照片來源: Botak 2005年攝于荷蘭, 膠卷沖洗掃描)

Thursday, 2 October 2008

流浪日記 – 9 (自設陷阱)

我去英國之前對國際關係學一竅不通. 在UEA刨了一年, 畢業時差3分就拿特優. 這成功沖昏了光頭腦袋, 使我認為事在人為. 我沒想到會遇上我命中煞星, 我的洋導師, 金毛老摩.

我到了謝菲爾德不幹國際關係學的老本行, 而直奔我的夢想: 即我從來沒動過的中國政經研究. 這在行家眼中, 無異自殺. 蓋對行家來說, 作研究最好作自己熟行的, 別做大題目. 最好範圍又窄又專的, 並用問卷做支援, 不易被反駁. 幾百份垃圾問卷收回來就是鐵一般的證據, 再加個二萬字的理論, 又一篇博士論文. 所以許多馬來公費生都是做些範圍窄又弱智的, 比如甚麼大馬某國營機構中回教女性的就業等等, 洋導師不太懂的, 收集資料時又可趁機公費回大馬, 一舉兩得.

2002年十月, 我進了謝菲爾德大學東亞學院. 拜在金毛老摩門下. 老摩專研毛時期中國經濟. 堪稱權威. 他問我想幹甚麼, 我說想在國營與私營間找條適合中國九億農民的路, 並打算在剛解放後的年代找證據. 他建議以中國第一個五年計劃(1953 – 1957)相對開放的經濟政策來做起點, 再以中國當年最窮的其中一個大省, 河南, 來做統計學分析. 我缺少經費 (其實沒有), 做五十年代的資料不用到中國去, 牛津大學有齊全的收藏. 我興奮的說好. 可惜我算漏了許多事情.

和我父親祖父一樣, 我到那時還沒踏足中國, 但我父親一個海外華僑對中國的憧憬引發了我研究這老宗祖國的動機. 我對農民有情意結, 因我們下南洋的老祖宗就是逃離貧困的農民. 我以為中文好, 就是查閱中文資料的先決條件, 卻沒想到經濟學是一門非常專的學科. 我完全沒底, 這是其一. 老摩做學問非常細膩, 出了名的要求高難以伺候, 卻習慣讓學生獨立做研究而極少扶持, 然後審閱時批得體無完膚. 這是其二. 讀碩士的成功使我以為一天苦幹十二小時便成, 卻不知博士與碩士有天淵之別, 只能智取, 不能力敵, 這是其三. 我沒有經費, 任何實地調查完全免談, 能做研究的範圍小之又小. 老摩當時其實知道問題所在, 卻不明言, 因他弄不到錢給我, 卻希望我能以圖書館研究 (Library Research)的方式做出奇蹟. 這就是後來我恨他入毛的原因, 這是其四. 現代人沒有做學問這回事, 拿博士講求快, 短, 準. 不說情意結和理想. 這是其五.

全部的錯誤因素都齊全了, 就等傻光頭往自己設下的陷阱跳.


(照片來源: Botak攝于Cirencester 2002年冬, 膠卷沖洗掃描)